据说一个人的记忆开始于三岁左右,虽然我也搞不清楚自己开始记事是从哪一年起,但要是说起来,我还真能讲一些能够称之为记忆源头的小故事。
有一次是坐在从西宁去往都兰的大巴上,那时候这种大巴从清晨就开始出发,到夜很深了才能到目的地。我那有些超载的大巴驮着疲乏的我们和编织袋摇摇晃晃了一整天,当天空由浅蓝变深蓝的时候,窗外无聊的山丘和草原开始隐没,取而代之的是不停掠过的点点黄色的微弱光圈。你看,我妈妈说,这个东西叫帐篷,黄色的光是住在里面的人点起的灯,可能这个时候才能开饭吧…… 我说,帐篷啊,人可以住在这里面?外面的风这么大,会不会漏风,会不会冷呢?她笑,冷是会冷吧,你爸爸以前住的房子也会漏风,也很冷呢。我又问她那漏风的时候怎么办,“用报纸啊,用报纸塞住缝隙,虽然还是很冷”。
于是在那年,在妈妈把我接回家的那年,在路上的我最先有了一个用报纸塞房子的爸爸的印象,在幼年没有太多世俗观念的困扰,因此觉得这是一个有意思的设定,他是一个哪里有风就塞哪的爸爸。
妈妈又说,爸爸以前住那样的房子也挺可怜的,我问为什么住那种房子,她看着窗外轻轻说,因为他是个穷光蛋。
我妈妈是个很实诚的女子,所以那时我笃信我以后的时光要和穷光蛋一起度过,尽管妈妈告诉我搬家后房子不再漏风,但是我满脑子都会憧憬那个抱着报纸的他,那个缺哪堵哪的他。
后来的我没赶上住漏风的房子,也没有想过我以后会住什么样的房子,倒是大人常常问我们这些小孩子以后想干什么,于是当时的我想起奶奶家的牛奶店,牛奶可以喝可以卖最后还能用来洗脚,我踌躇着:我觉得长大开小吃店挺好,卖不出去可以天天自己吃。终于有一天,被爸爸听去,他讲了一些我一直忘不掉的话, 他说,这种话可不能轻易说出口,小时候戏言很灵的~ 我问他为什么,他说他自己就是例子,在他小时候,曾和别人一起吹牛长大要干什么之类的,一个小伙伴讲开车最妙,后来果然成了司机,另一个小伙伴说去要饭也不错,后来长大后人也没了消息,爸爸说他最爱看电影和吃糖,他的理想就是放电影,然后用放电影挣的钱买这辈子都吃不完的糖,不出所料,他的理想也便成真了,只是用最初放电影的工资买了一茶几的糖让他真正吃伤了。
爸爸曾经对我说,我是个幸运的人,因为出生在一个相对有文化氛围的家庭,但我也是不幸的,因为我们并不是完全的书香门第家庭,这个上下不及的氛围就像他这个人一样,他像是个俗气的人,做事情有时候洋洋得意,有时候又极不甘心,心里默默记住但嘴上仍不甘下风,但在我来说,他还是那个喜欢呵护情怀的人,他少年时自己也想扔了书包去画画,画了多长时间的素描后才惊觉自己原来是个色盲,只好作罢,后来想写些小说吧,毕竟看这么多小说总该肚子里有点什么的,可惜写完后也是没什么下文了,如今剩下的,只有柜子里的一叠叠素描画和小说手稿。有时我看着那些旧物,它们好像那些年凝固住了的梦想,虽说是他青春的遗憾,也是天真付出的代价,但对他而言,他是喜欢它们的,而今我猜爸爸是想说,心里想着脚下该走的路,同时也能遥望着远方。